本文来自 http://huangsewenxue.com/ 庞斑旋身喝道:“静庵!” 言静庵在出口处停了下来,柔声道:“看在你首次唤我的名字份上,就让你陪我到 听雨亭,欣赏快在东山升上来的弯月吧!” 轻言浅语,回荡心湖。 眼前一暗,夕阳的最后一丝馀晖,消没在湖水之下。 将满的明月在天边现出仙姿。 庞斑忽然涌起对言静庵强烈的思念。 浪翻云啊! 你现在是否在这湖水三万六千顷,波淼浩的洞庭湖某一角落,与我庞斑凝望者同一 个明月呢? 明月高挂天幕之上,浪翻云端坐舟心,漫不经意地操控着小风帆,身后是像驼峰灵 龟般冒出水面的十八湖岛的阴影。 自那天早上闯关远离京师后,浪翻云带着纪惜惜游山玩水地悠然回到怒蛟岛,立即 给红玄佛发出战书,向这纵横无敌的黑榜高手正式挑战。 到第十招他使击杀了这不可一世的黑榜高手。 此战莫定了他跻身黑榜高手的地位,当时声势尤在毒手干罗之上,怒蛟帮因而威望 大增,远近黑道帮会无不臣服,受其管束。 当他匆匆赶返怒蛟岛会见爱妻时,途中先遇上厉若海,接着就是一直深藏在心底里 的言静庵了。 就像士次那么突然般,当他在一个小酒铺自斟自饮时,心中一动,如她来了。 这风华绝代的女子悄生生坐在他对面,仍是一身男装,欣然笑道:“今趟仍由我作 东道好吗?我只陪你喝一杯酒,贺你出师报捷。” 浪翻云召来伙计,故意为她添了个大汤碗,一边斟酒边笑道:“斋主不是打算再不 见我吗?为何又不远千里移驾来此?” 言静庵蹙紧黛眉,看着那一碗等于三碗的烈酒,微嗔这:“这算否借取巧来陷害静 庵呢?” 浪翻云理所当然地道:“浪某正想灌醉斋主,看看烈酒能否破掉斋主的心有灵犀?” 言静庵低头浅笑道:“是否有了娇妻的男人,都会双得口甜舌滑哩?” 浪翻云微一错愕,把倒得一滴不剩的空酒壶放回台上,哑然失笑道:“照浪某的个 人经历和此刻的言行举止,恐怕斋主不幸言中了。” 言静庵微微叹息,幽幽看了他一眼后,眸光投进晶莹的高梁酒去,以平静得令人心 颤的语调一字一字缓缓道:“我为什么改变主意再来见你呢?静庵怕也不太明白自己, 或者是因浪翻云已心有所属,所以言静庵才不是那么怕见他吧!” 浪翻云击桌叹道:“现在我才明白庞斑为何要退隐二十年了。” 吉静庵嘴角飘出一丝苦涩得教人心碎的笑容,如若不闻地道:“静庵有个提议,不 知浪兄有否接受的胆量和气度?” 浪翻云舒适地挨在椅背处,笑盈盈地盯着她那碗特大装的烈酒,好整以暇地道: “言斋主何碍说来一听。” 言静庵掩嘴失笑,神熊娇憨无伦,欢喜地道:“竟又给你识破了!不理如何!浪翻 云!究竟肯否和静庵共享这一大碗酒?” 浪翻云默然下来,茫然地看着那碗酒。 言静庵情脸破天荒地红了起来,螓首微垂,一声不作,眼内充满哀然之色。 浪翻云轻叹一声,苦笑道:“若这句话言斋主是在上趟说出来,小弟定会问斋主那 碗是否合卺酒,可惜言斋主却不肯给浪翻云那一去不回的机会?” 言静庵脸庞回复了冰雪般的莹洁无瑕,静如止水般淡淡道:“修道的路是最孤寂的。 终有一天,浪兄也会变得像我一般孤独,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夜风吹来,带来湖水熟悉的气味。 浪翻云从令人心碎的回忆中醒觉过来,像刚被利刃在心里剜了深深的一刀。 方夜羽来到挺立在船头的庞斑身后,躬身道:“大船立即启航,可于明天入黑前到 达拦江岛。” 庞斑淡然道:“拦江之战后,不论胜败,夜羽你必须率各人立即赶返域外,娶妻生 子,安享馀年,不要理会中原的事。” 方夜羽恭敬地道:“夜羽谨遵师尊训示。” 言罢退了下去,下令启碇开航。 庞斑苦涩一笑,大元朝终于完了,再没有卷土重来的希望。 当年他虽有能力多延大元朝几年或甚至十几年的寿命,终是于事无补,中原实在太 大了,一个不得人心的外族朝廷,单凭武力是绝站不住脚的。 那日的情景又活现在他脑海里。 庞斑倚栏看着西山上像巨轮般下沉着的夕阳,身后的言静庵道:“庞兄想和静庵下 一局棋吗?” 庞斑摇头道:“对不起!庞某不想和静庵分出胜负。” 言静庵叹了一口气,轻柔得像蜻蜓触水似的道:“那便让静庵斗胆问魇师一句大元 仍有可为吗?” 搂船缓缓滑破水面,往拦江岛满帆驶去。 韩柏等人聚集在看台上,瞧着预示朝阳即将冒出湖面的霞光云采,默然无语。 天色明媚。 八月十五终于来了。 今夜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共庆中秋佳节。 可是他们却只能在此苦待战果。 纪惜惜魂兮去矣的三天后,浪翻云仍悄在在她墓前。 他终于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孤独了。 那并非在乎有多少人在你身旁,而是心的问题。 造化弄人! 红颜命薄! 经过了这三日三夜的思索,他终于悟通了最可怕的对手就是无影无形的命运。 一天仍被局限在生死之间,就要被命运操纵着。 当他得到这结论的一刻,言静庵来到他身旁,柔声道:“当静庵听到惜惜染恙的消 息,立即兼程赶来,想凭着医道上一点心得,稍尽绵力,想不到还是来迟了三天。” 她一身雪白宽阔的丝袍,只在腰间束上两寸宽的丝带,隐约表露出她无限优美的身 段线条,有种说不出的娇柔纤弱。 披肩的乌黑长发自由写意地垂在胸前背后,黑发冰肌,尽显她以前被男装掩没了的 女性丰神。 三天来,浪翻云首次移动脚步,离开新坟,沉声道:“斋主有没有兴趣再陪浪某去 喝酒?” 言静庵望上怒蛟岛繁星密布的夜空,轻轻道:“这么夜了!酒铺都关门了。”话是 这么说,脚步却紧跟着浪翻云。 浪翻云没有带她去喝酒,只领着她到了岛后耸起的一处孤崖,止步崖沿,纵目四顾, 长长吁出心头郁结着的无限哀痛后,刹那间回复了往昔的冷静,旋又颓然叹了一口气, 不能自已地道:“惜惜死了!” 言静庵来到他身后,欲言又止,终没有说话。 湖风拂来,两人发袂飘飞,猎猎作警。 浪翻云双目蒙上化不开的深沉哀色,跌进既美丽又伤感的回忆里,梦呓着般道: “惜惜教晓了我如何去掌握和欣赏生命,使每一刻都是那么新鲜,那么感人。既迷醉于 眼前的光阴,亦期待着下一刻的来临,又希望时间永不溜逝。现在惜惜去了,生命对我 再无半丁点的萦系,使浪某变成了另一个注定孤独的人。” 言静庵缓缓移前,来到他左侧处,幽幽一叹道:“上趟静庵来与浪兄相见,本再有 一事相求,但终没有说出来,现在浪兄想知道吗?” 浪翻云反口问道:“斋主是否爱上了庞斑?” 言静庵凄然笑道:“爱上了又如何呢?我们选择了的道路,是注定了必须孤独一生。 那是逆流而上的艰苦旅程,只要稍有松懈,立即会被奔腾的狂流卷冲而下,永远沉沦在 物欲那无边苦海的下游里。” 默然片晌后,玉容回复了止水般的安详,淡淡道:“任何与生命有关的情事,均是 暂若春梦,转眼后烟消云散,了无遗痕,空手而来,白手而去。” 浪翻云轻描淡写地道:“那为何斋主仍要三次来见浪某人,不怕愈陷愈深吗?” 言静庵现出了罕有充盈着女儿家味道的甜美笑容,欣然道:“浪兄终忍不住说出这 教人喘不过气来的迫人说话了。” 她探邃莫测的眸子闪动着智能的采芒,缓缓道:“若静庵狠得下心,不理尘世上所 发生的事,更没有遇上庞斑和浪翻云,说不定早晋入剑心通明之境,入灭死关。偏是命 运弄人,此刻想撒手而去亦暂不可得。” 浪翻云想不到她如此直接,一震下别过头来,看着她侧面优雅纤秀的轮廓,愕然道: “斋主知否如此暴露弱点,实属不智,假若浪某把心一横,务要得到斋主,那斋主过往 的坚持和努力,岂非尽付东流吗?” 言静庵嘴角逸出一丝莫测高深的笑意,油然道:“庞斑、浪翻云和言静庵,均非是 乘人之危的人,才弄至现在如斯局面,既是有缘,何须有份,浪兄莫要吓唬静庵了。” 浪翻云哑然失笑道:“难怪庞斑斗你不过,浪某也要甘拜下风。” 言静庵转过娇躯,面向着他欣然道:“今晚之会,直至此刻,静庵才见到浪兄潇漉 的笑容。横竖静庵不应说的那句话也说了出来,浪兄有没有兴趣再听静庵的肺腑之言呢?” 浪翻云啼笑皆非,苦笑道:“何碍说来一听。” 言静庵似小女孩般雀跃这:“这趟你看不破静庵了。” 浪翻云叹道:“我难道不知言斋主正巧施玄法,好激起浪某的生机斗志吗?斋主错 爱浪翻云了,但我心中仍是非常感激的。” 言静庵转回身去,目光投往水天交接处,轻柔地道:“初会庞班时,静庵还可说是 措手不及。但那趟在黄山古县见你浪翻云时,早有准备,仍是道心失守。故别时才有后 会也许无期之言。岂知找到借口,又忍不住再来见你。三次相见,要数第二次最不可原 谅。” 浪翻云深深叹了一口气,沉声道:“言斋主是否想藉请我对付即将出关的庞斑,好 激起我的豪情壮志?” 言静庵回复了她那不染一丝俗尘的雅淡神情,秀目闪动着前所未见的神采,柔声道: “浪翻云怎会是任从摆布的人,更不须我言静庵激励斗志。惜惜之死,将会把你推上庞 斑所定的同一道路,有一天路尽之时,你们将在那一点上相遇,再也不感孤独。” 晨早的太阳升上了湖面,照得言静庵丝质白衣银芒烁闪,玉容辉映着圣洁的光彩, 与这俗世再无半点关系。 回忆中的朝日忽化作了快沉下水面的夕阳。 拦江岛隐隐在望。 靠近怒蛟岛的一方船舰密布,另外还有无数轻型斗舰来回梭巡着。 浪翻云长身而起,放下布帆,内力透足传下去,小船立即翘起头来,船尾处水花激 溅,艇身像会飞翔的鱼儿般,箭矢似的破浪往拦江岛疾射而去。 --- 第十章月满拦江 -------------------------------------------------------------------------------- 满月升离湖面,斜照拦江。 百多艘船上满载着来隔水观战的人,可是这孤岛仍是依然故我,任得云带棋峰,雾 锁寒滩。 正值水涨之时,巨浪冲上外围的礁石,不住发出使人心颤神荡,惊天巨响,不肯有 一刻放缓下来。 来自魔师宫的楼船巨舰,在另一方放下载着庞斑的小艇后,绕了过来,孤零零停到 另一方去,只放出烟火,以示问好,再没有任何动静。 众人屏息静气,看着浪种云的小艇消没在拦江岛另一边的烟云怒涛里,反松了一口 气。 谁胜谁负? 很快将可揭晓了! 浪翻云全速催船,忽而冲上浪顶,忽而落往波谷,在大自然妙手雕出来各种奇形怪 状的明暗礁石林间左穿右插。 月色透雾而入,苍茫的烟水里怪影幢幢,恍若海市蜃楼的太虚幻境。 气势磅礴的孤岛直立前方,不住扩大,似要迎头压下,教人呼吸难畅。 险滩处怪石乱布,岛身被风浪侵蚀得严险峻,惟有峰顶怪树盘生,使人感到这死气 沉沉的湖岛仍有着一线生机。 狂风卷进礁石的间隙里,浪花四溅,尖厉的呼啸犹如鬼哭神号,闻者惊心。 浪翻云心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宁和平洽,眼前惊心动魄的骇人情况,只像魔境幻象般 没有使他丝毫分神。 他感到在这狂暴凶厄的背后,深藏着大自然难以言喻的层次和美态。 剧裂磨擦的声音在船底响起,一个巨浪把人和船毫不费力地送上了碎石滚动的险滩, 浪翻云一声长啸,凌空而起,落到被风化得似若人头的一块巨严之顶。 中秋的月光破雾下,刚好把他罩在金黄的色光里。 庞斑雄伟如山的躯体现身在峰顶边沿处,欣然道:“美景当前,月满拦江,浪兄请 移大驾,到此一聚如何?” 浪翻云仰天长笑道:“如此月照当头的时刻,能与广师一决雌雄,足慰平生,庞兄 请稍候片时。” 高踞峰顶的庞斑,看着浪翻云几个起落后,已冲至峰顶的上空,轻松潇地落在三丈 外一株老树之巅。 两人眼神交接,天地立生变化。 ※ ※ ※ 范良极抬头望往本是清澈澄明的夜空,愕然道:“老天爷是怎么搅的?” 众人纷纷仰首观天。 东边一抹又厚又重的乌云,挟着闪动的电光,正由湖沿处迅速移来,铺天盖地的气 势,看得人心生寒意。 明月这刻仍是君临湖上,但她的光能保持多久呢? ※ ※ ※ 庞斑两手负后,目光如电,嘴角带着满足的笑意,欣然看着傲立眼前,意态自若的 浪翻云,没有说话。 “锵!” 覆雨剑离鞘而出,先由怀中暴涌出一团光雨,接着雨点扩散,瞬那间庞斑身前身后 尽是光点,令人难以相信这只是由一把剑变化出来的视象。 魔师庞斑被夜风拂动着的衣衫倏地静止下来,右脚轻轻踏往地上,即发出有若闷雷 的声音,轰传于岛内纵横交错的洞穴里,回响不绝,威势慑人。 整个孤岛似是摇晃了一下,把浪声风声,全盖了过去。 光点倏地散去。 浪翻云仍是意态悠闲地卓立老树之巅,覆雨剑早回鞘内,像是从来没有出过手。 庞斑摇头叹道:“不愧是浪翻云,不受心魔所感,否则庞某在气机牵引下,全力出 手,这场仗再不用打了。” 浪翻云望往天际,眼神若能透出云雾,对外界洞悉无遗,夷然道:“人法地,地法 天,天化自然。天人交感,四时变化,人心幻灭,这片雷雨来得正合其时。” 庞斑点头道:“当年蒙师与传鹰决战长街,亦是雷雨交加,天人相应,这片乌云来 得绝非偶然。” 两人均神舒意闲,不但有若从未曾出手试探虚实,更像至交好友,到此聚首谈心, 不带丝毫敌意。 就在此时,庞斑全身衣衫忽拂汤飞扬,猎猎狂响,锁峰的云雾绕着他急转起来,情 景诡异之极。 浪翻云微微一笑,手往后收。 由昨天黄昏乘船出发,他的心神就逐渐进入一种从未曾涉猎过的玄妙境界中。 他的心灵彻底敞了开来,多年压抑着的情绪毫无保留地涌上心田,沉浸在对惜惜和 言静庵那使人魂断的追忆中,不放过任何一个片段,不肯错过任何细节。 她们的音容,在他心湖里活了过来,与他共享这决战前无与伦比的旅航。 过去、现在、将来,浑为一体,那包含了所有爱和痛苦,与及一切人天事物。 平时深藏着的创伤呈现了出来,各种令人颠倒迷失的情绪洪水般冲过心灵的大地。 这种种强烈至不能约束和没有止境的情绪,亦如洪水般冲刷洗净了他的身心。 当满江岛出现眼前时。就在那一刹间,他与包围着他的天地再无内外之分,你我之 别。 在那一刻,他像火凤凰般由世情的烈重生过来。 唯能极于情。 故能极于剑。 他终于达到了憧憬中剑道的极致,这种境界是永不会结束的,只要再跨进一步,他 将可由天人合一的境界,更上一层楼,踏破天人之限。 他在等待着。 眼前虽是迷团般化不开的浓雾,但他却一分不误地知道庞斑每根毛发的动静。 自两眼交锁那瞬间开始,他们的心灵已紧接在一起。 只要他有半分心神失守,就是横就地之局。在气势互引下,这悲惨的结果连庞斑都 没法改变过来。 天际的雷鸣,隐隐传来,更增添两人正面交锋前那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庞斑卓立于卷飞狂旋的浓雾之中,不住催发魔功。 换了对手不是浪翻云,尽管高明如无想僧之辈,在他全力施为的压力和强劲的气势 催迫下,必须立即改守为攻,以免他将魔功提至极限时,被绞成粉碎。 以厉若海之能,亦要以坚攻坚,不让庞斑有此机会。 自魔功大成的六十年来,从未有人可像浪翻云般与他正面对峙这么久,更不要说任 他提聚功力了。 整个天地的精气不住由他的毛孔吸入体内,转化作真元之气,他的精神不住强化凝 聚,全力克制着对方的心神,觑隙而入。 这种夺天地造化,攫取宇宙精华的玄妙功法,只有他成了道胎的魔体方可办到。 但这过程亦是凶险异常,人身始终有限,宇宙却是无穷,若只聚不散,轻则走火入 魔,重则当场粉身碎骨,就算庞斑也不能例外幸免。 他需要的是一个渲的对象,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抗,才可取得平衡。 浪翻云正是他苦盼了六十年的对手。 浪翻云全身衣衫不动,但头发却飞扬天上,双目神光电射,他不能学庞斑般夺取天 地精华,但他却成了宇宙无分彼我的部份,天人融为一体。 无论庞斑的精神和攻击的力量如何庞大可怕,但他的气势总是如影随形,紧蹑庞斑 的气势不住增长着。 就若一叶轻舟,无论波涛如何汹涌,总能在波浪上任意遨游,安然无恙。 “轰隆!” 雷鸣由东面传来,风雨正逐步迫近。 “锵铮!” 浪翻云名震天下的覆雨剑像有灵性般由鞘内弹了出来,不知如何的,来到浪翻云修 长的指掌内。 翻卷着的风云倏地静止,有如忽然凝固了。 庞斑似若由地底冒上来般,现身在浪翻云身前丈许处,一拳击来。 ※ ※ ※ 这时数百艘观战船上以千计的各路武林高手,正全神贯注、目瞪口呆地看着满江岛 峰顶处像怒龙般旋飞狂舞的云烟,不能相信那是人为的力量。 天上圆月高临峰顶之上,金黄的色光,罩在急转着的云雾上,把它化成了一团盘舞 着的金黄光云,俨若一个离奇荒诞的神迹。 轰雷震耳时,众人才惊觉半边天地正陷在疾雷急雨的狂暴肆虐里。 同时发现一叶轻舟从云海苍茫处疾箭般射来,要与云雨比赛飞移的速度。 ※ ※ ※ 没有任何言语可形容庞斑那一拳的威力和速度。 毫无花巧的一拳,偏显尽了天地微妙的变化,贯通了道境魔界的秘密。 浪翻云似醒还醉的眼倏地睁亮,爆出无可形拟的精芒,覆雨剑化作一道长虹,先冲 天而起,忽然速度激增,有若脱弦之箭,游龙破浪般几下起伏急窜,电射在庞斑的拳头 上。 拳剑相交,却没有丝毫声音。 广布峰顶的云烟,倏地聚拢到拳剑交接的那一点上,接着漫天烟云以电光石火的惊 人速度消逸得无迹无形!就像那里刚被破开了一个通往另一空间的洞穴。 整个峰顶全暴露在明月金黄的色光下,一片澄明清澈。 隔水观战的人,都可清楚看到两人拳剑交击那一瞬间令人毕生难忘的诡异情景。 狂风暴卷。 “啪喇!” 一道电光金矛般穿云刺下,在两人头上裂成无数根状的闪光,历久犹存。 明月失色,乌云盖顶。 滂沱大雨漫天打下,又把这对天下最备受景仰的顶尖高手没入茫茫的风雨雷电中。 庞斑神目如电,与浪翻云凌厉的目光剑锋相对地交击着。 这威震天下的魔师晋入前所未有的超凡人圣境界里,把天地字宙的能量以已体作媒 介,长江大河般源源不绝透过覆雨剑送入浪翻云的经脉里。 只要浪翻云一下支持不住,那非凡体可抗御澎湃惊人的力量将可把他炸成粉末,不 留丁点痕迹。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没有人可挡得住这惊天地泣鬼神的进击。 即使浪翻云也没有能力办到。 但浪翻云却变成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大海,经脉千川百河般把来自庞斑这深不测的源 头和力量,狂吸猛纳,舒引运转。 广斑冷酷的容颜忽地飘出一丝无比真诚的笑意。 浪翻云双目亦逸出欢畅的神色。 蓦地两人同时仰天大笑起来,连震天价响的雷电风雨声都掩盖不了。 庞斑的拳头虚虚荡荡,所有力量忽然无影无踪。 同一时间浪翻云吸纳了他的所有真元造化,闪电般狂打回去,刹那间全送回庞斑体 内。 雨箭射来,都给劲气迫得溅飞横泻开去。 两人衣衫,没有半滴雨渍。 ※ ※ ※ 观战的人却是衣衫尽湿,不过亦无瑕理会。 快艇这时来到了舟船云集的最外围处。 一位身穿雪白布衣,身段无限优美的女子,俏立船头处,斜撑游子伞,掩盖了人人 渴想一见的芳容。 艇尾处任凭风吹雨打的撑船者是位中年尼姑,双桨挥动如飞,入水出水,不见半点 浪花,如鸟拍翅膀,载着船头女子,朝着拦江岛驶去。 韩柏失声道:“是靳斋主。” 撑艇者正是问天尼。 ※ ※ ※ 霹雳一声。 庞斑在虚空里消失不见。 刹那后重现在刚才卓上的崖缘处,整个人被耀目的金芒笼罩着,接着把金芒吸入体 内,再回复原形,就像由天上回到了人间,由神仙变回了凡人。 两大高手目光紧锁不放,接着同时相视大笑,欢欣若狂,就像两个得到了毕生渴望 着罕贵玩物的小孩童。 庞斑笑得跪了下来,指着浪翻云道:“你明白了吗?” 浪翻云也笑得前仰后合,须得以剑支地,才没跌倒地上,狂点着头笑道:“就是这 样子了。” ※ ※ ※ 横竖大雨挡格了众人投往拦江岛上的视线,大部份人都移目到那载着武林圣地之主 的靳冰云身上。 正当人人以为小艇会笔直驶往拦江岛时,小艇缓缓停下,横亘在舟船蚁集处和孤岛 之间。 ※ ※ ※ 庞斑辛苦地收止了笑声,摇头叹道:“庞某人急不及待了。” 浪翻云的覆雨剑抛了上半天,心灵晋入止水不波的道境里。 同一时间,庞斑的面容变得无比地冷酷,由跪姿改作立势,再缓缓升起,完全违返 了自然的常规。 在两人相距的方圆十丈处,干干爽爽的,没有一滴雨水的遗痕。 覆雨剑化作一团反映着天上电光的银白芒点,流星追月般画过虚空,循一道包涵了 天地至理的弧线,往庞斑投去。 庞斑以他那违返了常理的势子,跃起崖缘,拳头猛击而出,轰在由银点组成闪烁不 休的光球上。 光球爆炸开来,变成潮水厅卷般的剑雨,一浪接一浪往庞斑冲击狂涌。 庞斑一声长啸,冲天斜飞仰后,来到了崖外的虚空处,一个翻腾,双足离下方险漩 恶礁,足有百丈的距离,就算他有金刚不坏之体,亦要跌得粉身碎骨。 剑雨敛去,现出浪翻云渊亭岳峙的雄伟虎躯,忽如飞鹰急掠,疾扑崖外,覆雨剑再 现出漫天萤火般跃闪的芒点,望庞斑攻去,全不理会置身处是可令人断魂饮恨的可怕高 空。 两人虎跃龙游,乍合倏分,拳剑在空中刹那间交换了百多击,却没有人下堕了半分。 无论覆雨剑如何变化,庞斑的拳头总能轰击在剑尖上;同样的无论拳头怎样急缓难 分,覆雨剑亦可及时阻截。 天地的精华,源源不绝地透过庞斑由魔种转化过来的道体,循环不休地在拳剑交击 中在两人经脉间运转着,达到了绝对的平衡,把他们固定在虚空处。 只要其中一人失手,挡不住对方的拳或剑,被击中者,当然立时全身破碎而亡,胜 利者亦要堕下崖去,惨死在礁滩处。 两人愈打愈慢,似是时间忽然懒惰倦勤了起来。 天空则轰鸣之声不绝,电打雷击,明灭不休,威势骇人至极。 到慢得无可再慢时,两人同时倾尽全力,施出浑身解数,攻出最后的一拳一剑。 覆雨剑先斜射开去,才有了回来,横斩广斑的右腰。 庞斑的拳头由怀内破空冲出,直取浪翻云的咽喉。 刹那间,他们都明白到,若依这形势发展下去,只有同归于尽的结局。 两人眼光交触,同时会心而笑。 心神融合无间,比任何知己更要投机相得。 “锵!” 覆雨剑回到鞘内。 庞斑拳化为掌,与浪翻云缓缓伸来的手紧握在一起。 手心相触时,他们同时感到了鹰缘的存在。 感觉到他整个精神、智能、经验,不受时空阻隔。 千百道电光激打而下,刺在两人紧握着代表勘破了生死的一对手掌处。 爆起了远近可见,震破了虚空,强烈至使人睁不开眼来的庞大电光火团。 ※ ※ ※ 当大片云雨雷电移聚至拦江岛上空,使满月无踪,天地失色时,东方天际却因乌云 的移驾露出了明月高悬、金光灿烂的夜空湖水,月光还不住往拦江岛这方向扩展过来。 在这中秋佳节,于这天下人人翘首等待决战结局的水域,光明与黑暗,和平与狂暴, 正展开它们的斗争和追逐。 东方那边的湖水在月照下闪烁生辉,这边的湖水却仍因风吹雨打而波汹浪急,情景 诡异无伦。 众人正呆看着在拦江岛上空那令人目眩神颤、动魄惊心的光芒时,一叶扁舟悠悠地 从漫漫雷雨中从拦江岛处驶出来。 难道胜负已分? 舟上隐约可见一个雄伟的身形,正负手卓立船首处,雨箭来至其方圆丈许处,纷纷 横溅开去,似有把无形的巨伞,在艇上张了开来。 来舟速度虽看来极,偏是转瞬间便进入了数万名观战者眼睛可辨的视野内。 来者正是庞斑。 期望着浪翻云胜出的人无不手足冰冷,一颗心直往下沉。 庞斑脸容一片宁洽,魔幻般的眼神凝定在娇柔得令人生怜,持伞盈立在另一小舟上 的靳冰云处。 两艇的距离不住缩短。 在场诸人无不被那种奇异的气氛震慑着,只懂呆瞪着眼。 靳冰云衣袂迎风飘扬,似欲乘风而去,静候着庞斑逐渐接近的小舟。 小艇缓缓靠近,到艇沿相接,成双成对时,这威震天下六十年的魔师,谦虚诚挚地 在靳冰云旁单膝跪下,仰起头来,无限情深地看着伞子下靳冰云那平静清美的绝世姿容。 两人目光纠缠久久,脸上同时泛起动人心魄的笑意。 在众人屏息静气的全神贯注中,庞斑探手怀内,取出他在过去一年内形影不离的那 对绣了双蝶纹的布鞋。 靳冰云柔顺地提起右足,秀眸射出海样柔情,深注进庞斑奇异的眼神里。 庞斑嘴角逸出一丝纯真有若孩童的笑意,一手温柔仔细地轻轻握着她纤白晶莹的赤 足,先俯头吻了一下,才小心翼翼为她穿上鞋子。 风雨虽是那么不肯妥协,湖水仍是波荡不平,可是两弃轻舟,总是平稳安逸,一点 不受恶劣的环境所影响。 所有眼光全集中到两人身上,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只有急浪打上船身和风雨的呼 啸声。 为靳冰云撑艇的问天尼目泛奇光,凝注在庞斑脸上。 庞斑似是完全不知有外人在场,心神放在这为他受尽折磨的美女身上,再吻了她另 一只足后,又体贴温柔地替她穿上了馀下的蝶纹布鞋。 这封男女目光再触,同时有感于中,交换了一个动人无比的笑容。 直至此刻,两人仍没有说过一句话。 此时无声胜有声。 靳冰云穿妥了布鞋的秀足踏回艇上时,她缓缓把玉手递向庞斑,按在他宽肩上。 庞斑长身而起,探手袖内,再抽出来时,手上已多了一封信。 两艇骤然分开。 庞斑的小艇理应往方夜羽等待他凯旋归来的巨舟驶去,可是他取的方向,却是没有 任何舟艇,只有茫茫风雨的无际湖面处。 众人均心叫完了。 胜利的终是庞斑,连唯一的对手浪翻云也输掉了,以后天下再无可与抗衡的人。 这个念头尚在脑海里转动着时,一团电芒在庞斑立身处爆射开来。 天地刹白一片。 众人猝不及防下,都受不了刺眼的强光,一时睁目如盲。 强光倏敛,可是暴烈的残,仍使人什么都看不清楚。 眼前景象逐渐清晰。 在众人心颤神荡,目瞪眼呆中,庞斑消失得无影无踪,空馀一艘孤舟在湖水上飘浮 着。 蓦地眼前再亮,乌云的边沿横移到中天处,现出阴晴之间的交界线。 月色照下。 这边的天地充盈着金黄的色光。 难道大胜而回的庞斑竟给闪电轰雷劈了下艇。 但眼锐者如韩柏、范良极、凌战天之辈,却清楚知道电光非是来自天上,而是发自 庞斑的身上。 温柔的月色下,小艇没有半点被电打雷劈的焦灼痕迹。 众人心中都升起怪异无伦的感觉。 载着靳冰云的小艇早迅速去远,剩下了一个小黑点,没进苍茫美丽的湖光深处。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下,不约而同朝拦江岛望去。 随着盖天乌云的飘走,月光飞快地往拦江岛照射过去。 耸出水面的礁石逐一呈现在视线下。 倏忽间,傲立湖中的孤岛遥遥展现在全场观者的眼前。 月满拦江下,终年锁岛的云雾奇迹地去得一分不馀。 这长年受狂风刮蚀,雨水冲刷,悬岩陡峭,石色赭赤的孤岛,在回复澄碧清明,反 映着月夜的湖水里。像一位给揭掉了蔽面轻纱的美女,既含羞又骄傲地任君评头品足。 当众人眼光移往峰顶时,在明月当头的美景中,一幅令他们终生休想有片刻能忘掉 的图象展呈在壮阔的视野中。 浪翻云背负着名震天下的覆雨剑,傲立在峰顶一块虚悬而出的巨岩尽端处,正闲逸 地仰首凝视着天上的明月。 又是惜惜的忌辰了。 当时明月在。 曾照彩云归。 那是他们最后一眼看到浪翻云。 《覆雨翻云》全书完